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香港

言情小说多了当然会有kitsch之感,简直沦为笑料,但远如金庸琼瑶,仍然有当之无愧的文字和小说结构,经得起反复读。就算是安妮宝贝,也在世纪交接的时候,拥有几百万读者,太多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出出生的女孩子迷得她七荤八素。如今,她们羞于承认她们喜欢过她。

其实他们只是过气了。这个时代淘汰一切,非物质的东西首当其冲。

《香港下雨了》
作者:谢濛

她睡醒来的时候,光线暗淡,百叶窗帘紧闭着,有雨水冲刷玻璃的声音。加莲威老道却依然喧嚣热闹,车辆穿梭,红绿灯又不停切换,茶餐厅有新鲜蛋挞刚刚出炉,各种代客泊车,大幅的灯箱广告牌,又有暧昧的高跟鞋声音。

她起身翻下床,赤着脚走到窗边,拨开百叶窗的一格,正是九月末的一个下午。

她在房间里兜兜转转,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,她的房子很干净,只有潮湿的花朵味道,她觉得自己这一年好像老了。

她笑着揉揉自己干巴巴的小短发,想着双丸河粉还有深井的烧鹅,又好想吃,再叫一杯冻奶茶,就再好不过了,那么就打电话给外卖吧。

这个时候,加莲威老道的霓虹亮了起来,渐渐淹没掉绵延的雨水声。再等待外卖的时候,她的房间里响起轻轻朗读的声音,是《广岛之恋》的剧本。她压低声音,缓慢的,深情的,浮在房间里那些发霉的角落。

外卖咚咚的敲开铁门,翠微大厦的房子太老太旧了,连晾衣竿都要架不住了。她付钱,外卖男孩走的时候,看到她挂在墙上面的相框,说“靓仔哦!”,她一瞬间脸红,又低下头笑了。

她说,我总是梦见他,可是平时从来都不想他,呵呵。

她看着照片里弹琴的男人,他的手指真好看,硬朗颀长,拨弄琴弦的时候又是那么柔情婉转,仿佛在抚摸爱人一般。鼻骨挺拔,嘴角倔强又内敛,她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天。

他在舞台上,圣诞节的大雪无声的堆满街道,小酒吧却混乱拥挤,烟草夹杂爆米花的味道,大家都擦亮打火机听他唱歌,他的声音辽阔沙哑,接近低吼,他的眼睛那么深痛热烈,他太过洒脱逼人,她一下子就迷上了他,他也看她,一直,直接的看着她,穿过包围晃动着的人群,看着她,看到小小的火光跳跃在她的眼睛里。整个乐队都是摇滚乐,他唱自己写的歌,她听到他仿佛在唱给即将告别的少年时代,唱给这个一去不复返的温暖又疼痛的夜晚。

那一年,她17岁,他刚满20岁。

后来,她就把《广岛之恋》的剧本抄在他的琴谱后面,一页又一页,她爱了又离开,他却一直不说爱还是不爱,那些笑与眼泪,在摇滚的嘶吼里起伏沉没,写在纸背后的细细密密的字迹,终于也在时光里斑驳,没了踪影......

她又看到她把脑袋埋在她的肩膀里,身子蜷起来。那是他们最后一个夜晚。南方闷热的夏天,蚊子、蟑螂都不晓得在哪个地方躲着,窗外的知了整夜的叫,小房子里看不到月亮,乌黑一片,旧冷气发出“隆隆”的声音才能工作。她摸他硬硬的胡茬,他说:“老了是吗?”她轻轻的笑,说:“没有,只是长大了。”他又抱紧她,用下颚抵着她的脑袋,亲吻她的头发,说:“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了?”她说:“不好看了,是吗?”他也轻轻的笑,说:“没有。”

后来她就走了,再没有见过她的爱人,在广岛的北国,把脸埋进那场大雪里,那一天,是又一年的圣诞节。

河粉和奶茶的味道,又让她回过神来,大雨终于停歇,香港的夜晚此时才真正开始,灯光在雨影里闪烁,她的房间安静而柔和,她于是埋下头来吃东西,欢喜而愉悦的,是生活给她的安全。她现在很好,一切都非常好,她只觉得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,梦里,她又轻轻朗读起《广岛之恋》:

“听我说,”
“和你一样,我会遗忘的。”
“不,你不会遗忘。”
“和你一样,我记忆力很好,但是一切,我都会遗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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